酿造一壶春

——读《醉酒的植物学家》

文/林颐

古希腊神话里，诸神各司其职。狄俄倪索斯既是酒神，又是植物神，还身兼繁殖神和欢乐神。这是个很有意思的神祗，《神话辞典》里说他走遍了希腊、叙利亚、亚细亚、直至印度，然后经色雷西亚回到欧罗巴。一路上，他传授葡萄酿酒技术，显示奇迹：化作山羊、公牛、狮子和豹，能使葡萄酒、牛奶和蜂蜜等等如泉水一样从地下涌出。

在西方的文化语境里，“狄俄尼索斯精神”是非常重要的理念。尼采在《悲剧的诞生》里解释西方文明的源头，他说古希腊为后来的人类社会发展提供了两种动力，即“太阳神精神”和“酒神精神”，前者要求走向世界，追求成功;后者则走向内心，追求超越。尼采更推崇后者，视之为自由意志的解放，酒的激情赋予人之为人的自我觉醒。

酒之魅力，亘古不绝。它是热烈的、浪漫的、奔放的，让诗人起兴，让哲人沉思。如果追溯酒的起源，别忘了，那种最单纯的快乐，其实来自植物的芬芳。酒的本体，实乃花花草草果果和各种粮食谷物的化身。春光明媚的时节，真的很适合读《醉酒的植物学家》，无酒亦能沉醉，醉在春风里，醉在紫藤花下、红杏枝头，还有蜜蜂的嗡嗡鸣响。

说到果酒，葡萄必定首选。但作者说：“葡萄能取得今天这种地位，本来实在是件不太可能的事情。”为什么呢?原来在大约250万年的更新世，葡萄差点没能熬过冰河时代的恶劣天气。幸亏基因突变产生了雌雄同花的变异，到了大约5000年前，有一种野生酵母偶然跑到了葡萄藤上，于是，饮食文化史上的一项大发明——葡萄酒诞生了。时至今天，葡萄酒不断发展，已经分化出了白兰地、金鸡纳酒、味美思酒等分类。葡萄酒的世界美不胜收，涵泳其间妙趣无穷。酒经、酒话、酒事、酒史，略略一说，便觉酒意扑面。

何止葡萄，这是植物与酒的百科全书。艾米·斯图尔特专注博物志写作，以《鲜花帝国》、《了不起的地下工作者》等傲居《纽约时报》畅销书榜，她娴熟的写作技能，常识与乐趣并存的风格，同样也在《醉酒的植物学家》里得到了充分的体现。

艾米考虑得很周全，讲一点园艺、讲一点农学、讲一点生物、讲一点地理、讲一点工艺、讲一点历史、讲一点文化、讲一点有趣的人和事，我想要的，她都说了，且不泛泛，杂糅繁杂信息，然后清晰陈述，做到游刃有余并不容易，须以深厚的学识打底。好书仿佛美酒，具备迷人的特质，它是可堪回味的，经得起慢慢的、久久的品咂。

大开眼界，那么多的植物可以酿酒，我们熟悉的大麦酒、伏尔加、朗姆酒等等当然不会遗漏，绿豆蔻、土木香、茉莉芹、高良姜……它们的酒味又是如何的呢?正文知识密度大且有趣，穿插着错落有致的小贴士：配方介绍、品鉴指南、知识入门、小花絮……我想如果能记住一些，大概可以冒充宴会达人。很喜欢那几则“酒中虫豸”，嗯，酵母产生醚类吸引了昆虫，“让虫子在糖和酵母的舞蹈中成了不经意的同谋”，如果没有红蚧和胭脂虫，红酒的成色就不可能那么漂亮。有空来听听故事：拿破仑和酒、植物大发现、哥伦布大交换……仿佛狄俄尼索斯神话映像真实的历史，植物与酒在一定程度上缔造了人类的文明。

书里时遇“中国”。柑橘最早出现在中国，大航海时代的船员们以柑橘入酒，易于保存，预防坏血病;八角茴香这种中国香料经常被广泛用于给帕斯提酒和芳香利口酒调味;尼克松访华之时，茅台酒在国宴上扮演了什么样的角色……这些中国的酒故事，放在世界大环境里，只能小小地亮相。其实，中国也有酒神。“何以解忧，唯有杜康”。不过，造酒的始祖据说是夏禹时的仪狄。屈原在《九歌》里写道：“奠桂酒兮椒浆。”与艾米所说的椒酒是否一样呢?中国也有葡萄美酒，有夜光杯，还有很多“饮者”。李白嚷嚷：“将进酒，杯莫停……”;苏东坡乐淘淘：“余胸中为之浩浩焉，落落焉”。《红楼梦》《金瓶梅》很风雅，茉莉合欢，木樨荷花，酒香润心，花香沁脾。酒香花香，合而为一，不仅解忧，更可养生。

当然啦，这些属于需要另外开启的新篇章。且容我为这植物的神奇敬致一壶酒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