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 叶  梅

　　疫情期间读书，读到蒋子龙先生所著的散文集《厚道》，久久回味，意味深长。鲁迅曾在《致董永舒》中说：“但看别人的作品，也很有难处就是经验不同，即不能心心相印。所以常有极要紧，极精采处，而读者不能感到，后来自己经验了类似的事，这才了然起来。例如描写饥饿罢，富人是无论如何都不会懂的，如果饿他几天，他就明白那好处。”或许正是因为眼下这一场疫情，人们不得不真正地深入反思人与自然的关系，不得不更加急迫地打量我们所处的生态环境。《厚道》正是一部关于生态的书，恰在此时，给感受到“饥渴”的读者许多宝贵的启示。

 

　　文学有记录和书写时代的作用，作家有以文学作品反映时代的义务和责任，蒋子龙曾以他一系列优秀的作品记录时代的变迁，成为“改革文学”的领军人物。他于1979年在《人民文学》发表的短篇小说《乔厂长上任记》，塑造了乔厂长这一具有鲜明时代精神的典型人物，寄托了当年无数人对改革开放的热切期待，助力推动了改革的进程。之后他又井喷式地创作了《乔厂长后传》《一个工厂秘书的日记》《开拓者》《狼酒》等一系列工业题材小说，生动而全面地记录了改革开放初期工业生产领域的变革历程。正如蒋子龙自述，他的文学是入世的文学，他的写作从来也没有离开过时代与生活，而是始终保持着对于特定时代与社会生活的严密观察和深入思考，这在他后期的作品《燕赵悲歌》《阴差阳错》《农民帝国》中有更多的体现。

 

　　在经历了不同阶段的真诚投入并写出大量反映时代脉动的作品之后，蒋子龙面对不断变化的中华大地和世道人心，笔触更为深沉冷峻，他的目光投向生态文学这一新的领域。由他创作的散文集《厚道》领衔出版的“绿水青山生态文学”系列第一辑便是生态文学的代表之作，这套书由河南人民出版社去年出版，作者是六位来自不同地域、不同民族的散文家，所收录的作品除蒋子龙先生的《厚道》之外，还有曾获“鲁迅文学奖”的郑彦英之作《乡野》、“用生命写作”的东北生态文学作家胡冬林的《山林》、“孙犁文学奖”得主赵丰的《河流记》、羌族女作家杨素筠的《原乡》、彝族作家吉布鹰升的《自然课》等。

 

　　当年身为改革文学的先锋，如今又成为生态文学的扛旗者，蒋子龙在散文集《厚道》中表达了对大自然的深沉之爱，着重描写了需要保护、净化的自然环境和人文环境，还有对当下环境问题的思索，着力于建构生态与精神的双重家园。他怀着赤子之心，一次次深情地描述大自然的美：“我喜欢草原，向往草原。虽然知道自己不属于草原，但草原却属于我。草原属于所有心里有草原，想念草原的人。唯此才更能欣赏草原，珍惜草原。”他走过草原，穿过林海，发出“在林中的诸般感受沉淀下来，充实了我的灵魂，丰富了我的生命”的咏叹。他走进村落，在古树前驻足，感慨“亲近树，崇拜树，是人类固有的天性。大树代表一个村子的形象，乃至命运”。

 

　　“人对自然称大，是深切地感到了自己的小。”《厚道》中有许多因贴近自然而引发的深刻感悟，令人回味无穷。蒋子龙在书中写他行走于大别山时，见清潭，饮之清醇甘甜。传说古来此清泉为“剐水”，长饮能“刚脂度身，清污剐垢”。今日，当地仍是出名的“长寿之乡”。日益肥胖的现代人类，该会对此类“剐水”寄托多少希望，“这让我在大别山对此充满忧虑，仅中国就有肥胖人口50万，却只有一个大别山，哪够啊!”生态兴则文明兴，生态衰则文明衰。多年以来，人类妄自尊大，对大地山川的索取多于付出，工业化进程创造了前所未有的物质财富，也产生了难以弥补的生态创伤。杀鸡取卵、竭泽而渔的发展方式走到了尽头，人类的“现代病”“城市病”也到了危险的关头。蒋子龙一边吟诵着大自然的美妙，一边也尖锐地指出所见到的生态恶化，提醒和呼唤人们千万要注意到自然的警告。

 

　　对山川土地的热爱，对万物生灵的包容，浸透于《厚道》的字里行间。“每天日出之时，岸边各户农家耕牛会一齐出圈，渡江上岛，享受岛上青翠的嫩草。日落之，吃饱了的牛儿们又自动—齐离岛，渡江回圈。每次多达一百头，由最雄壮的公牛领头，母牛殿后，将小牛们夹裹在中间。老牛们瞻前顾后，时时照应着小牛，有时母牛还要将游不动的小牛驮到自己背上……它们昂头四顾，顶波踩浪，蔚为壮观。莫非是牛们也在向人类演示一种生存应该有的厚道？”

 

　　蒋子龙呼唤文化当以厚道为心，以至仁为厚德，以至诚为厚道，这既是针对自然生态环境，同时也是针对当下的人文生态环境。他痛心地指出：“当厚道几乎成了现代社会的稀缺品质，人们以‘雷人’和‘段子’为时尚，以尖酸刻薄处世防身，谋富不谋道，不择手段地出人头地……厚道成了人性中最为明亮和温暖的一面。”“天厚道，地厚道，水土厚道。积累厚道，则物自归之，犹如林深而鸟栖，水文而鱼游。”他的文字洋溢着一个中国当代优秀作家的宽阔情怀，充盈着来自中国传统文化的宝贵精髓，具有源远流长而又显著的民族气质，可谓大美大智。

 

　　他在《厚道》中还写道：“‘雅’，要有人来传承，要靠人身体力行。”又说，“‘雅’的核心是一个‘正’字。”生态文明的构建也正是如此，顺应自然、保护生态的绿色发展，人与自然和谐共存，不仅体现在承诺上，更应体现在每个人的实际行动上。绿水青山才是金山银山，山水林田湖草都是具有呼吸的生命体，文学为之发声恰当其时。

 

　　近日得知，蒋子龙的《厚道》一书经读者评选，入选了“第一届公众最喜爱的十本生态环境好书”，推选结果已于4月23日“世界读书日”向社会发布。此书的确值得喜爱，值得人们一读再读，进而深思和自省。

 

　　（作者系中国作协主席团委员、著名作家）